※ 一般,亮內/亮手有,勿自行踩雷。
夜幕低垂,街道上人潮擁擠,對某些人來說,或許夜晚才正是一天生活的開始。
一個身材精瘦的少年俐落的閃身進狹小的暗巷裡喘息著,藉著街道上的絢爛燈光可見他的眼神閃爍,見暗巷外頭的喧鬧並無什麼異變,少年鬆了口氣,嘴角微微得意的上揚,忠實反映出他此刻的心情。從牛仔褲口袋中掏出了兩個皮夾,拿起來還挺厚實的,這正是少年今晚的戰利品。
少年的名字是手越祐也,而他手中皮夾的由來,當然不會是有人心甘情願雙手奉上,又不是女人,能得到別人的包養。不過倒是曾經有人看他相貌不錯又年輕,想要花錢買他一晚的,可是當場就被手越一臉鄙夷的拒絕掉了。雖然身為男性,可是礙於身材與力氣有不如人的風險,手越覺得比起搶,偷竊成功的機會還會大些。不知又是哪兩個晚歸不回家,跑去買醉的倒楣鬼給敗在他手上了呢……
手越打開皮夾,正想檢視裡頭有什麼值錢東西時,被ㄧ個陌生的男聲給喚住了。
「我全都看見了喔,小偷。」
由於對方是背光面著他,所以容貌令他看不清,只知道他是個黑髮的男人。
手越只微微抬頭瞥了他ㄧ眼,便低下頭沒有加以理會。
男人用著有些沙啞的聲音再度開口:「喂,你不怕我抓你去警察局嗎?」
見手越還是沒什麼反應,男人似乎也覺得問的有些自討沒趣,可是卻沒有摸摸鼻子離開的打算,反而是抓住了手越的手就要往巷子外拖。
「你幹什麼?」手越皺眉,不耐的想要甩開他的手,卻發現明明身高差不了多少,力氣卻有著決定性的差距。
手越不由得感歎起高中生的發育不完全。
男人只是一路拽著手越沒有說話,不管他是如何的掙扎與不服從。
「放開、放開我……!」
手越是真以為男人會將他送到警察局去,不過他倒也是不太擔心警察能拿未成年人有什麼辦法,因為還要再ㄧ個月多,手越才會足十八歲。
會那般奮力掙扎只是因為被個男人給拖著卻反抗無效,讓手越實在是非常的不服氣。
手越盤腿坐在鋪著塑膠製木紋的地板上,看著丟下他就逕自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背影,有些無言。
而男人只是坐著發楞,卻也沒有搭理他。
手越環顧四周,依男人的舉動判斷出應該是他的住所,是ㄧ個乾淨的空間。進門首先看到的是配套的一大一小沙發椅,椅子前面鋪上了白色的絨毛地毯,冬天ㄧ定很溫暖,手越這麼想著。沙發椅後方不遠處的地方,有台電視還有很多推疊著不知名的物品,旁邊就是房門,看來應該是臥室吧。
手越的地形觀察到此結束,他垂下眼臉,然後站起身。
「我要回去了。」
在他踱了兩步之後,男人開口:「如果你想要的話,可以留下。」
男人的聲音聽來有些疲累。他所說的那句話,看似是把決定權交到了手越身上,可是手越卻覺得,男人有請求他留下的意味在。
手越愣了愣,回過身發現男人正盯著他看。手越這才看清男人的容貌。
黑髮凌亂的覆在頭上,眼尾微微下垂,黑眼圈明顯的深,臉頰也有些凹陷,看來很疲累。以男人的狀況來看,應該也不是一天、兩天所累積下的疲累了。
男人說他可以住下……
手越似乎還在思考男人方才的那句話。
可是、他不會……不會的,他不會知道的。
男人不可能會知道的。
他立馬搖頭,想甩掉腦中一瞬的想法。
手越祐也,十七歲,高中二年級,不過現在卻是處於逃學狀態。
就在五天前,手越的母親開車為了閃避行人,撞上路旁的電線桿,導致車形扭曲,重傷不致死亡。
車禍、又是車禍……或許注定要奪走手越所擁有的一切,以車禍的方式。
因為就在很多年前,也是一場車禍奪走了手越的父親與弟弟。
曾經,他有個和樂的家庭,小學前無憂無慮的生活,而就是那場車禍使一切都變調了。
母親疼愛弟弟,手越是知道的,可是他同樣有母親疼愛著自己的自信。只要有母親在,不管什麼難關他們都能互相扶持,原本他是這麼想的。
可是不知是打擊太大還是太過於想念───母親誤以為他是弟弟。
雖然接受了丈夫已故的事實,可是對於手越……,好像「手越祐也」這個人從不曾存在過。
明明長相與年齡都與弟弟不同,他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。
母親向他微笑、待他溫柔,口中喊的卻不是他的名字。
在學校的時間,比起另手越找不到自己定位點的家,他感到自在許多。不過不知道同學的消息都從哪來的,小學的他第一次體認到,流言的可怕。
在某些同學身上,手越看不到那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「天真」,該感嘆他們早熟呢,還是教育失敗、世風日下?
『喂,聽說你媽媽是神經病阿?』是大到整間教室都聽輕的音量,手越怒瞪著發言人。
對方發出輕藐的笑聲,再度惡劣開口:『還是說,真正的神經病是你阿?…小裕也───』
然後,手越打了那句話的發言人,只因為他說出了手越這輩子再也不想從別人口中聽見的名字。
他們在地上扭打,就算渾身是傷、嘴角流血,手越也毫不在乎。被排擠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……
『全都去死好了。』這是他當下的想法。
就算徒有好聽的名字又有什麼意義?
從來就不曾有人好好正視我這個人的「存在」…──。
手越再次坐在地上,抬眼望著男人。
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決定留下,竟然就這麼寄住在才見面幾小時的成年男人家裡。
是因為對男人產生了同情,還是因為自己沒剩下什麼了?……手越只直覺想要留下。
男人見他的反應,知道他是決定留下了,微微扯了下嘴角,露出他自以為是笑容的表情,卻不知道比哭還難看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聲音仍舊沙啞,還帶點乾澀。
「……手越祐也。」
「錦戶,我是錦戶亮。」
錦戶注意到手越手上還抓著兩個皮夾,於是指著皮夾開口:「那是最後,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。」
手越先是不語,過了一陣才輕輕點了下頭,或許錦戶是個不錯的人,他想。
手越在錦戶家的沙發上度過了第一個晚上。
隔天,他自認不算晚起,卻發現錦戶已經出門了。餐桌上有一條土司和一張黃色便條,上面還夾著一張鈔票,是錦戶留下的。
『冰箱有罐牛奶,
中午自行解決,
晚上回來。
錦戶』
手越默默的看著附上的千元鈔票,打開了冰箱,發現裡頭只有一罐盒裝牛乳和幾罐啤酒,完全沒有其他的食材。
看著近乎空空如也的冰箱,手越有些愣了。難道他是擺著冰箱來浪費電的嗎?這不是代表錦戶是著外食主義那就是在家的時間很少吧。
該不該替他買點食材……?
算了,還是別管他的好。
手越瞬間推翻了剛剛的想法,拿出了牛奶,關上冰箱門。
獨自一人的時間比手越想像中的還要漫長。雖然有想要幫忙錦戶打掃家裡,可是他發現根本就乾淨到沒什麼好整理的,而且他也不怎麼敢去亂動別人家裡的東西。
手邊沒有鑰匙不能隨便出門……
今天一天,手越只好不斷的催眠自己放空睡著。
連續三天,錦戶都是早出晚歸,在外面一待就是超過十二小時以上。至於他究竟是去了哪裡、做了什麼事,手越雖然感到好奇,他卻直覺還是不要過問的好。畢竟他對這個叫錦戶的男人,可說是完全不了解。
就在認識錦戶的第五天,手越突然直盯著錦戶家的電視瞧。錦戶丟給他打發無聊的幾本書,他早在這幾天看完了。現在閒的發慌才想起錦戶家有台電視。
手越不是一個特別愛看電視的人,可是基於排解無聊,就算是沒接第四台,他想也沒有別的選擇了。
他踱到了電視機前坐下,旁邊擺著好幾堆的錄影帶,就是先前看到的『很多推疊著不知名的物品』,看起來是自錄的。電視旁還有台攝像機,手越第二天想整理房子時就偷拿起來看過了,不過裡面是空白帶,什麼影像都沒有。
錦戶大概是喜歡錄影的吧,手越心想。
手越按了開關,打開電視,然後轉身尋找遙控器。沒過很久他的身子就僵住了,因為他聽見了錦戶的聲音。手越轉過頭去看著螢幕。
場景是在海灘上,有蔚藍的天空與潮水,一個少年不顧被風吹亂的髮,持著好看的笑容望著他───正確來說是望著錄像的人。
雖然沒見著錦戶的臉,可是他的聲音卻從電視喇叭裡傳出,用他那獨特的嗓音和少年對話著。
不用多想,拍攝的人是錦戶。
『小亮,我也想拍啦……』
『我現在就在拍你阿。』錦戶的聲音帶著笑。
『都是小亮在拍我,我也想拍小亮!』少年扁起了嘴。
『算了、算了,一起拍總行了吧!』
終於,錦戶的臉也入了畫面中。他就站在少年旁,嘴巴大大咧著笑的開心,跟手越這幾天看到的錦戶完全不同。
笑臉少年喊著錦戶『小亮』,而錦戶則喊著他『內』。
手越不知道自己就這麼過了幾個小時,只是不斷的倒帶、不斷的反覆看著。
突然一隻大手越過了手越的肩頭,關掉了電視。
「別看了。」
他轉過頭去,站在他眼前的是現實中面色憔悴的錦戶,而不是錄像中容光煥發的他。竟頓時讓手越覺得眼神有些飄邈。
不管少年與錦戶的關係是如何,想見一定是個很重要的存在吧。
手越原本以為錦戶會生氣的斥責他,可是他沒有,只是用著神情複雜的眼神望著他,看不出來究竟是悲傷還是無奈。
這樣反而令手越不知道該怎麼反應,所以只是呆呆的望著他。
然後,錦戶吻了他。
是僅止於嘴唇相貼合的吻,力道雖輕卻又讓人無法忽略烙上的觸感。
約過三秒後,錦戶開口:「請你明天早上搬出去。」
然後逕自走進房間完全不留情面的關上了門,留下的只有顯得異常冰冷的空氣。
被丟棄了……,手越低下頭自嘲似的笑笑。
第五天早上,手越身上只有一個皮夾和錦戶給的外套,其餘無他。
錦戶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,就同第一天一般不發一語。
手越打開大門,回頭望著錦戶的背影無聲的說了聲『再見』,然後咔喀緊閉上門。
錦戶坐在沙發上看著攝像機裡的錄像。
是手越,是窩在沙發上閉眼沉睡著的手越。柔順的髮貼在頰邊,眼睫順著呼吸的起伏微微顫動。
他拿著攝像機站起身,使力往牆上摔去。
錦戶看著地上斷成兩半的攝像機與裂開的螢幕,跌坐回椅上,閉眼嘆息。
聽說,錦戶亮發了瘋似的尋找內博貴。
───第一個人。
.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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