銀天
包容一切的翅膀:《對抗宿命的羽翼》
〝食 Happiness〞
090323-090417
14787字
致侑芽十八歲生日贈文。
※ 正常向,此為黑暗系文,不懂其意為何或無法接受者請慎入。
PS.第一次有人為了我寫文,大感動+大感謝♥(撲抱)
〝食 Happiness〞
我的名字是瀨田涼,是一名厭食症患者。
雖然是這麼說,其實我平常還是一天三餐的照常吃飯。外表不肥胖也不消瘦,就跟平常隨處可見的高中生一樣健康有活力。
但是,那種讓人感到安心又舒暢的飽足感,只是「身體上」的。
「心理上」的依舊是飢腸轆轆……這樣,也算是「厭食症」吧?
在教室門再度拉開的同時,眼前的同學像是被按下「快轉」鍵一般的坐回自己的原位。至於我,則是把禁帶的漫畫書塞進永藤的書包裡,向對方互相撇嘴到逗笑後才坐好。
熟悉的女導師一貫的站上講台,陌生的是一名不認識的女生跟在導師的身後,藍色的領帶在一身全黑的制服上顯得特別突兀。尤其是她蒼白的皮膚與整齊柔順的透藍黑長髮,更讓班上的「地下會議」更加鼓譟。
「我是奈良彼方。」在班上稍稍冷靜下來之後,那名女生順從導師的在黑板上寫完名字,用清澈的聲音轉向將來的同學們說道。
而台下的同學則是安靜無比,「地下會議」則吵鬧不休。
導師將奈良安置在我另一邊的空座位上。
「我是瀨田涼,多指教。」我向新同學表示和善的搭話,而她只是看了我一眼,便不再理我。我聳肩,反正轉學生大多是這種反應。
「……奇怪的人。」隱約地,我好像聽到奈良如此嘟噥。
為什麼是猜測的?原因是導師正從前排開始檢查每一位同學的書包。
該死!你可別放屁在我的書上哦,屁王永藤!
―─你今天午餐又只吃麵包加水哦?不會膩啊?
雖然說法不同,但朋友們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,甚至還有朋友開玩笑的揶揄我。面對這些,我則是笑著應付與反駁回去。
突然,背後傳來被手指戳刺的感覺。是奈良彼方,意料外的背後靈。
「方便嗎?」她只這麼面無表情的問一句。
「我肚子餓了。」奈良的下一句話是這個。
在趕走朋友的跟進與口哨聲,甚至還要岔開話題引開注意力後,我拉著奈良跑到比較沒人的長廊上詢問什麼事。
她的回答真是讓人傻眼。
「那個……」我勉強的沉著住氣,開始解釋:「學生餐廳在對面大樓的一樓,福利社則是在隔壁棟的一樓。現在福利社只有梅乾之類的難吃食品,最好……」
「我不是問這個。」奈良清晰的打斷我的話,微蹙著眉間像是在責備我的遲鈍:「沒有肉嗎?」
直覺告訴我,我們從剛剛就在雞同鴨講、八竿子打不著。
「學生餐廳應該有。」想歸想,我還是繼續耍笨:「不過現再只有魚丸跟豬肉而已吧?牛肉跟雞肉咖哩常常都很快就……」
「我不吃那些劣質品。」奈良更清楚的否定掉我的話。
我想回教室吃飯了。
「那真不好意思,我們學校都只有劣質品。」我故意落下狠話準備閃人,但是奈良突然抓住我的手不放開。
「明明有的。」奈良注視著驚訝慌張的我,眼裡充滿平靜:「到處都看得到、觸摸得,但是卻不能更進一步。明明很脆弱、很美味,可是卻沒有任何人去品嚐。」
除了驚訝她的多話,她的話語裡也讓我困惑。
「……妳要吃什麼啊?」
奈良將我拉近身邊,在我耳邊細語:「ni……」
首先「ni」讓我想到「貓」。但是我錯了,我聽錯成了「ne」。
「人類」,她是這麼告訴我的。
回到教室後,迎面而來的是熱烈的擁抱跟歡迎聲。
―─把到正妹就得意的回來啦?很神氣哦!
―─欸~小哥,要我教你一些大人的交往方法嗎?
有的人直狂笑,有的人則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直問我怎麼辦到之類的。而我則是隨便敷衍了過去,跟著大家一塊打鬧。
『我是認真的啦,瀨田君~轉學生找你是有什麼事啊?』
面對一臉哀怨的朋友,我一臉苦笑的以「幫她介紹一些學校設施」之類的平凡理由給輕輕的帶過去,接下來則是低著頭迅速的解決午餐。
同時將衣領稍微的往上拉了一點。
筐鐺。
等我回過神的時候,奈良早已坐倒在放置掃地用具的器材上,一臉震驚的抬頭仰望著我。而我則踉蹌的退離對方,右手緊壓著右頸。
這應該是自然反應。當某人對你說要吃「人肉」的同時,突然咬住你的脖子的時候,都會嚇得推開對方吧?
奈良和我僵立在原地,但是原因應該是完全不同的。
我張口,不知道說了些什麼、短短的一句話之後,便頭也不回的離開現場。完全不是用跑的,而是自然的走回教室。
被咬的地方沒有出血。但是自己卻錯覺的認為:脖子被咬掉了一口,正泊泊的流出大量鮮血。
氣味……確實,很腥臭。而且,總覺得有個地方……龜裂了。
父母親因為工作的關係,帶著小我四歲的妹妹到美國居住,至於我則是自願租借一間公寓房留在日本。水電費仍是父母親幫我繳費,一些生活費用也是他們寄送到我的帳戶裡頭供我使用的。
雖然麻煩又很難常見面,但是我整個生活上的行動算是自由的。多虧了小時候父母親的教誨,我的生活其實並沒有糜爛到讓人嘆息的地步。只是不能打工這件事令我有點小不滿。
可能是我的年紀讓人聯想到輕率天真的性格,以致無法獨立的關係吧。
等到班上的同學散得差不多時,我主動走近奈良的座位。明明現在是放學時間,奈良依舊端坐在座位上,彷彿在等待某個人或某件事一般的動也不動。即使有人邀請她一起走,但她只是報以微笑、搖首拒絕。
一尊等身大的食人娃娃,現在就這麼安靜的坐在我的身旁。
我遲了很久才呼喚她。而她則溫吞的看向我,眼裡充滿疑惑。
「為什麼要騙我?」她清澈的聲音沒有任何的遲疑。
「騙妳什麼?」
「人肉叉燒包。」
看來我在午休離開奈良之前,說了一個玩笑話。而她還真的實行了。
「這裡是不可能有那種東西的。」我笑著回應:「趕快回家休息還比較實在,晚上很容易發生危險。」同時說出我叫住她的原因。
只見奈良低下頭盯著乾淨的桌面,低語:「我在等人。」
聽到奈良的語氣參雜著疲憊,令我有些意外的詢問:「誰?」
「……你。」
真是驚人又讓我摸不著頭緒的答案。
我租借的房間是一廳三房,設備也是普通家居的形式。除了遊戲機以外,家中是什麼都有。而多虧外頭的食品價格上漲,我從國中便開始在家做飯。
老實說,自己對清掃這件事會感到厭煩。可是基於不希望家中是間垃圾場而成為老鼠蟑螂的棲息地,有些不願意去做的事還是得去做。
所謂的社會生活就是如此吧?
從學校走到我的公寓門前要花上十五至二十分鐘,而奈良便跟著我走到這裡。真是讓人傷腦筋。
「妳沒有家嗎?」我比較想問的是,妳是狗嗎?
「他在忙。」奈良一副理所當然的回答。
「誰?」
「醫生。」我開始懷疑她的生活是有多複雜了。「但是他有給我一些。」
「給妳什麼?」
只有一瞬間,奈良露出滿足的笑容:「食材。」
放下書包後,我將冰箱中和奈良「好心」帶來的食材,一一放到流理台上準備料理。不過奈良的食材用報紙和塑膠袋包得死緊,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把其中一包給拆了開來。
「人的手臂」,我對眼前的東西只有一個形容。
之後相繼拆開了包裝。分別是斷掌、一截大腿、肩胛肉骨、心臟,以及眼球。
我瞄向跪坐在客廳榻榻米上的奈良,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,而電視螢幕上正播著「如何做出美味燉肉」的料理節目。我把視線轉回到流理台上。
令我吃驚的是,我只是嘆了一口氣的低語。
太瘦了。
奈良將煎烤過的手臂抓起來,非常粗魯的一口咬下,又再度露出開心的表情細細咀嚼著。大概只能在這個時候,才能看到奈良表情豐富的一面吧。
「好吃嗎?」我吞下昨晚剩下的咖哩飯,打發性的詢問。
奈良沒有回答,只是把裝著炸肉丸的盤子推到我的咖哩飯前。那是用大腿肉做的。至於骨頭則是切碎成碎塊煮成所謂的「大骨湯」。
「我不吃。」我將那一盤推回奈良的面前:「我是素食主義者。」
奈良沒搭話,只是盯著我的咖哩緊皺眉頭。
「這是蔬菜咖哩,不過有點變味了。」我猜測性的回應對方:「要吃嗎?」
奈良盯了咖哩許久,然後開始解決手臂:「……等一下再吃。」
看來奈良並不是完全的肉食動物。我感慨的想著,同時將盤上最後一口的咖哩吃了下去。廚房還有半鍋,不過我已經「吃飽」了。
……還是很餓。
「還是生肉好吃。」奈良盯著電視,對在廚房洗碗的我發表感想。
「不准。」我將吃剩的咖哩鍋放回冰箱,又再度說出吃飯前對奈良說的話:「生肉有很多細菌孳生,吃了會生病、甚至死亡。」
「有什麼關係?」感覺奈良對我嘟嘴反駁。真是傷腦筋。
「總之,在我家吃就是不行。」
老實說,當我要把那些東西當成鹹肉乾來料理的時候,奈良就開始抗議我的作法。到最後,我們雙方才妥協不加其他東西也不直接吃掉,只要把它們弄成全熟的就好。
不過奈良好像不滿意我的結論,看向我問為什麼。
我將視線對上奈良沒有回答,應該說無從回答。只是不喜歡而已。
「我回去了。」得不到解答的奈良抓起書包起身,像在耍脾氣的走出客廳並甩上大門,離開了我的住所。
我聳肩,繼續收拾眼前的碗盤。
連續幾個晚上,奈良完全把我家當成私用餐廳一樣進出,同時帶著從「醫生」那裡得手的「食材」全部交給我來處理。其實第二天晚上的時候,我已經有點驚訝奈良又來我家吃「肉」,更何況是全部交給我去弄成全熟。
不過看奈良好像有點不甘願,之後的晚餐我都做成五分或七分熟給她享用,奈良才比較滿意一點。
至於在學校的時候,奈良跟我完全沒有黏在一起,反而只是普通同學一般的交集而已。大多數的時間裡,奈良都會坐在位子上寫筆記或看書,偶爾會跟一些對她產生好奇的女生在一起笑談,只是她只會露出很難看出來的淺笑而已。順帶一提,聽說奈良有不少愛慕者―─永藤跟我說的。
其實聽到的時候我並不驚訝,只是希望奈良不要當場「吃」了他們就好。
我將包著布的袋子放到奈良的桌上,但奈良並沒有馬上收下。
「這是什麼?」即使是下課時間,奈良的聲音依舊清楚地傳進我的耳裡。
那是一袋炒過的絞肉,新鮮的人肉。
「妳的午餐。」我照實的回答,這讓奈良眨了兩下眼。
「我不吃午餐。」清澈的聲音說著:「不過,還是謝謝。」
我點點頭,準備要在傳言散開之前遠離奈良。
「涼。」聲音首次叫了我的名字,這讓我有些驚訝的回頭。不過奈良好像不以為然,平靜的眼睛毫無任何的波動。
「……醫生想要見你。」
現在的心情,就好像小孩子惡作劇卻被大人發現一樣。
到了放學時間,奈良領著我去找「醫生」所在的地方。我們走了很久也拐了不少的小巷,但一路上奈良一句話都沒說,一直快速的走在我前面。即使我向她搭話,奈良也不搭理我。
她在緊張。
大概在我快體力透支的時候,奈良才停在一棟看似新建的辦公大樓前面,從外觀上來看感覺地價一定很高。
奈良沒有面對著我,只是淡淡的告訴我「醫生」的樓層之後,就跟我道別了。
「奈良。」我脫口而出的叫住她,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。
奈良停了下來但沒有回頭,透藍的黑長髮在夕陽下顯得閃閃發亮。
「……再見。」
她只是這麼一句話,卻讓我莫名的感到心寒。
「稻田診療所」。在一整面的乾淨牆面上,黃銅色的大字整齊排列著。
我走過那一排大字右轉,輕輕的推開掛著「營業中」的玻璃大門。在推開的同時,鈴鐺般的聲音從上方輕快的響起。
裡面的設備簡單又不失親近感,空氣也散發著清淡的花香味。美中不足的是,窗簾完全被拉上並且燈光偏暗,讓人覺得太過沉悶。
我走向櫃檯,櫃檯裡一個人都沒有。
「你是……瀨田涼嗎?」突然,聲音帶有不確定的語氣從櫃檯旁發出。
我轉頭,只見一名年紀尚輕的男性掛著白袍看向這裡。他的外表讓人聯想到剛出社會的大學生進入職場,身上穿著稍嫌正式的西裝再披上白袍,表現一名實習醫生的模樣站在那裡。
我向他點點頭,而他露出驚訝的表情一陣,才平緩的開口:
「我是想跟你見面的人。」
說完的同時,他要我將大門上的牌子翻轉成「休息中」。
那位男性領著我到他的辦公室,同時請我坐在桌前的舒適木椅上。
「奈良彼方是我的病患,」他遞了一杯紙杯裝的茶給我,坐在辦公桌裡後才開始說話:「我也可以算是她唯一的親人。」
「病患?精神病嗎?」我困惑的猜測,來不及詢問他後面的那一句話。
「以外面的人來說,沒錯。」他說話的語氣平靜無波。
「……您是心理醫師嗎,稻田醫生?」
男子聞言笑了開來:「沒錯。」同時拿起他桌上的紙杯:「不過,我姓黑田。」
大概在奈良彼方九、十歲的時候,她和父母發生了車禍,連車摔進山中。
他們受困了兩個禮拜。
當救難隊找到奈良家的轎車時,裡面只有奈良彼方一個人在沉睡著。
除了車中有些扭曲變形外,還有大量的血泊與血跡。
救難隊找了好幾天,還是找不到奈良彼方的父母。
即使安撫奈良後詢問,她也閉口不語、直搖頭。
在那之後,因為沒有親戚前來認養奈良,再加上奈良常常做出近乎偏執的行為頗令人擔心。所以收容所將奈良送到醫院的精神科進行治療,而奈良的主治醫師就是黑田。
「偏執的行為?」
「只是聽說的。」黑田垂下眼,顯得很疲倦:「輕到放火,重到殺人……以前的彼方比現在還要大膽。傳聞說她切下了剛收容進來、不到一歲的嬰兒的手,也有將房間外鎖,放火想燒掉房裡的小孩過。」
「奈良她……有跟您提過嗎?」我喝了一口茶,想要舒緩現在的心情。
「她沒有親口提過。」他吐了一口氣:「我那時知道詢問病人是否做過是有些無禮又危險的情況,但是我還是問了彼方。」
「我在實驗」,那是奈良給予黑田的答案。
「什麼時機、什麼狀況下,才會是好吃的。」
「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的。」黑田坦承的告訴我當時的心情:「可是基於我的工作,我可以確定的是―─她是認真的。」
從此,黑田受到奈良莫名的吸引。同時以一些聽起來合理的藉口,從收容所暫時收養奈良並持續治療她。
有一天,黑田偷帶了些斷指回家,純粹只是年輕醫師的實驗性的好奇心理。
黑田將斷指夾雜在零食餅乾中,裝在盤上照慣例給奈良吃。
奈良閉上眼睛,那是她當時解決飢餓與口慾的唯一辦法,想像。
湊巧的是,她第一個拿到的就是斷指,並且放進了嘴裡。
「!」兩人都嚇了一跳。
奈良驚嚇到的是吃到真正的人肉。
黑田驚嚇到的是奈良開始安靜的流淚。
「想起來了。」奈良像是領悟了什麼,激動的低語:「我終於想起來了,爸爸、媽媽。」
之後,奈良不吃肉只吃蔬菜,甚至連自己喜歡的魚丸也不吃了。
除了人肉以外,她幾乎什麼肉都不碰,也沒有上學。
至於黑田,自從他看見奈良第一次嚐到人肉的表情之後,開始偷拿醫院中的無名屍肉給奈良,甚至到了近乎瘋狂的地步。
醫院不行就到墳墓,墳墓不行就到監獄,監獄不行就到國外。
黑田幾乎什麼都做過,就只為了給奈良一個滿足。
「為什麼?」我向黑田詢問了最基本的問題。
黑田用雙手遮著臉,似乎發覺自己剛剛的發言太過激動。但是他的聲音早已恢復了平穩:「在我回答之前,我有些事要問你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在你第一次聽到彼方說人肉的時候,為什麼沒有反應?」
黑田指的應該是奈良第一次上學,還有午休的那時候吧。
「我以為她在開玩笑。」說謊。
「在彼方第一次拿著人肉到你家的時候,為什麼沒有反應?」
我的腦海閃過奈良抓著手臂,一臉幸福的吃相。
「我在害怕。」說謊。
「你大可報警,或者把彼方殺掉來保護自己,為什麼?」
我想起奈良第一次放學的時候,緊挨著我的樣子。
「我沒有自信能逃過被殺的情況。」說謊。
「那麼我問你,」黑田的聲音依然平穩:「你在推開彼方的時候、跟她吃晚餐的時候、跟她一起回家的時候,還有幫彼方做晚餐的時候……」
「為什麼在笑?」
「……咦?」我愕然,同時嗅到刺鼻的臭味從杯中傳來。
那是……一杯血。
「還有,你第一次跟彼方吃晚餐的咖哩……」黑田深吸一口氣:
「那是腦漿吧?而且是生的。」
我幾乎用跳的站起來,手中的杯子也掉落在地板上,「茶」灑了滿地。
「之前,我送給彼方一名一息尚存的棄嬰,而她把嬰兒交給了你。」黑田異常的冷靜,似乎在等待什麼的說下去:「她說,你笑著拿了一把菜刀,朝嬰兒的脖子割了一刀放血。」
的確有一天,奈良意外的拿了一隻雞給我,說是「謝禮」。不過那隻雞還活著,所以照習慣的放血讓牠死後,我把雞拿去燉雞湯。
為了不吵到鄰居,我還用毛巾包住雞頭並壓住牠的口鼻―─嬰兒的口鼻?
我將那一鍋雞湯裝進布袋拿給奈良,說是給「醫生」的回禮―─嬰兒湯?
腦海中的雞,變成了嬰兒。
「我是素食主義者。」說謊。「我會對肉過敏。」說謊。
我急著向自己說服,但是某個地方並沒有回復,反而龜裂的越來越大。
「我是平凡的高中生!」說謊!「我有厭食症!」說謊!
「我問你,」黑田將手放下,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詢問:「你現在在哭什麼?」
「……咦?」我顫抖的輕撫臉頰,濕涼的感覺從手指傳至大腦:「我…很害怕。」
「你是怕會醒來吧?」黑田的話振動了我的鼓膜:「你害怕自己會清醒,所以不斷欺騙自己吧?厭食症?那只是警惕自己不會變得跟奈良彼方一樣的藉口吧?」
「!」我感覺到血氣沖到腦門的情緒,眼前的情境變得異常快速。
我衝向黑田並揍了一拳,在他倒地時跨坐在身上並使力掐住他的脖子。
「我跟她不一樣!」我發現自己很激動,聲音也很大:「我跟她不一樣!!」
「她算什麼東西!她有什麼好處!!長得那麼瘦,根本沒有用!沒有意義!幫助她到底有什麼意義!!」我不斷將內心累積的心情爆發出來,顯得語無倫次。
但是黑田毫無懼色,只是困難的平穩回應:
「因為,我愛上她了。」
我的雙手放鬆了力道:「……什麼?」
「沒有原因,只是愛上她而已。」黑田疲倦的露出微笑:「就跟你一樣。」
「……不對,你錯了。」我ㄧ手放開黑田的脖子,從口袋中掏出了小刀。那是預防用而隨身攜帶在身上的,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了預防什麼。
不,我想現在很快就會知道了吧。
而刀面上,我露出不屑的飢渴笑容。
「我跟你…不一樣。」語畢,同時握緊了刀柄。
夜晚的天空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。
我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遠,只是一股腦兒的想回到自己的家。
身體異常的沉重,彷彿下一秒就有可能倒在路上。可是我還是半拖著身軀,走在無人的小巷中前進著。真的……很想要就此倒下一覺不醒。
就像那位黑田醫生一樣。
我一直渴望的想著,但身體已經不受我的控制,正不斷的走下去。
兩手也不受控制地,持續使力的提著兩樣東西不碰觸到地面。
左手是握著書包,右手則是抓著一袋飽滿的黑色大塑膠袋。
不知不覺地,那棟公寓出現在眼前不遠處了。
而我卻渾身濕透了。
等到我抵達家門口旁,我疲憊的停了下來喘氣。
而奈良彼方則睜開雙眼,抬頭對視著我。
她蹲坐在我的家門口前,雙手環抱大腿的觀察著我。
我們沉默了許久,最後我努力的露出微笑招呼:「……嗨。」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笑容太過僵硬,只見奈良沒有馬上回應且持續性的盯著我,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。
「……歡迎回來。」正當我思索著要怎麼接話下去的時候,奈良突然輕輕的開口了,而聲音依然是清澈且沒有感情。
我首先愣在原地,因為那句話並不是跟我―─「崩潰的我」說的。
而是―─
大概過了片刻,「我」才放鬆下緊繃的身體,鬆了口氣的對奈良牽起嘴角。
「……我回來了。」「真正的我」輕輕的如此回應。
從我去沖澡到準備去做飯的這一段期間,奈良一直盯著擱在廚房角落的黑色大塑膠袋。想必電視螢幕上的節目內容,奈良大概是左耳進、右耳出吧。
……電費真的很貴。我不禁感慨的看著奈良,在內心控訴著。
「醫生還好嗎?」突然,奈良看向我詢問。
我歪著頭思考著,最後回視奈良:「他很好。」
然後,我把黑色塑膠袋裡的東西倒到流理台上。
―─切斷的手臂、大腿、手腳、眼珠、耳朵,都是成對的。
―─脖子、胸膛、心臟……都是零碎卻切得很乾淨的部位。
「那是什麼?」奈良走到廚房的門邊,盯著成堆到可以吃上一個月的「食材」詢問。
我歪頭,狀似思考後才回視奈良:「……醫生。」
「……頭呢?」
「……我擺在那裡了。」
其實不只是沒眼睛跟舌頭耳朵的頭,我也把消化器官和生殖器官,加上他的衣服都留在那裡了。我也沒有亂放,而是把衣服摺好放在他的辦公椅上後,相繼疊上生殖器官、胃、胰臟等小東西,然後用大腸與小腸纏繞住它們,最後再擺上頭、清理地板後才離開的。
雖然我也翻找一些房間有沒有其他「食材」存在,不過除了錢以外什麼也沒有。
奈良沒有任何反應,只是盯著那一堆「食材」。
「醫生在最後說了什麼?」
我拿起顏色其實很漂亮的茶色眼睛,憶起他在被我用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準備劃開時,「黑田」他的雙眼流露出的幸福笑容。
「他說……」我輕舔了眼珠並輕垂雙眼,想像他附身在我身上的再生了他的口氣:「―─謝謝。」那是悲傷又極度歡喜的語氣。
「是嗎?」奈良低下頭,像是嘆息的吐出話語:「……已經解脫了啊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我吞下原本要說的話,只是附和。
―─只剩下我們了。
連續幾天下來,我和奈良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,都跟平常一樣沒有什麼改變。
白天上學、晚上吃飯,唯一不同的是奈良開始在我家過夜,同時我家的電費開始急遽增加。在我略帶困擾的哀求之後,奈良才開始克制下來。
「……我想要問一件事。」在兩個月之後,當我和奈良勉為其難的吃起「真正的」雞肉咖哩的時候,奈良略帶猶豫但認真的看著我說道。
順帶一提,我們雖然節儉食用,不過從現在算起有一個禮拜沒吃人肉了。
我首先以為跟「食材」有關,不過還是問她有什麼事。
奈良安靜的正視著我,一切彷彿時間凍結般的靜止不動。
「……我們可以去約會嗎?」
我沒回話,只是手中的湯匙掉落到榻榻米上。真是傷腦筋。
我打了通電話給老師,稍稍花費了些信任取得了兩天假,再加上週休二日總共有四天的時間可以休息。至於奈良,她說會先去學校再施行早退的方式,大概中午才會跟我會合。
我掛上電話抬頭,牆上顯示上學的時間正在運轉著……
歪頭思索了一陣,我拿起剛放下的話筒,開始按出腦中浮現的號碼鍵。
正午時分又過了十分鐘,奈良跟我在電車站前見面。她身上依然是一貫的全黑制服,而我則是中性的便服在加上厚實的旅行用背包。
感覺奈良是來送行而不是一起去「約會」。我不禁胡思亂想著。
我們搭上電車,找了比較沒人的車廂坐下後,彼此沉默了數分鐘。
「……妳想去哪裡?」我看向窗外的風景隨口詢問。
奈良沒有馬上回話,像是思考了一下後才硬擠出聲音回答。
「去見……爸爸和媽媽。」
「是嗎。」雖然對於奈良的回答產生奇怪又難以言喻的心情,我還是淡淡的回應她後,便往口袋裡搜出一小只的袋子:「眼睛閉上。」
「怎麼了?」
「閉上就是了。」
奈良略帶困惑的閉起雙眼,而我則從袋子裡擠出鮮紅的肉團放到她的嘴邊。
「嘴張開。」
奈良順從的微張嘴,我直接將肉團塞了進去。
奈良含在嘴中沒有咀嚼,反而雙眼圓睜的直視前方。
「……這是什麼?」
我沒有馬上回話,而是輕握那只袋子良久,內心好像有某種情感正在潰堤著。
真奇怪,那時候明明沒有感覺的。
我也跟著直視前方,電車剛好駛進隧道之類的地方,而對面的車窗上清楚映照出我與奈良並肩而坐的身影。
我在哭。
「……永藤。」我深吸一口氣,努力發出平穩的聲音回答。
早晨大約六點多,我站在永藤常翹課或上學所經過的路線等待著。
原本想用電話來聯絡,可是手指播著按鍵到一半我就掛斷了。
麻煩歸麻煩,我還是選擇比較保險的方法―─等待「獵物」。
―─咦?這不是瀨田嗎?
我轉向聲音來源處,一副地痞流氓的永藤半驚訝的看向我,不協調的是他身上穿著的整齊制服。看來今天他是打算去上課。
我跟他閒聊了一會兒,最後用著謊言與信任交織而成的手段把他帶到無人的廢棄橋墩下方。
然後使用從黑田的診所帶走的切人肉用其中之一的砍柴刀,從他背後瞄準頭顱猛力且快速的劈下去。那時候,一陣風吐息過及腰的雜草群。
永藤連大叫都沒辦法,就這樣頂著一顆可以窺見大腦且分成兩半的頭頂倒了下去。
看著永藤的雙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瞪著前方,我絲毫沒有放慢動作的從背包中取出各式刀具―─全都是從黑田那裡拿來的。
否則光靠我一把小刀,怎麼能把黑田切得很乾淨?
我將清晨的寒氣吸了一口進入肺部,然後開始進行傳統的取「食材」行動。
同時以防萬一,我往永藤的後頸多插了幾刀讓他死得徹底。
切取得差不多之後,我將他其餘的部位埋進不同地方的土裡。把需要的「食材」裝進不透水袋、血跡用砂土覆蓋得差不多後,我便悄悄的離開了橋墩。
離開的時間,早上八點多。
整整兩個小時之間,我的眉毛連挑也沒挑一下。
「……瀨田,你怎麼哭了?」
察覺到奈良的視線,我只是閉上雙眼:「我不知道。」如此回應。
要到奈良一家人出事的地區,恐怕要花上兩個小時的電車才能抵達。我不自禁的想著,同時思考是否要先補眠一下再說。
「瀨田。」奈良又叫了我。
「什麼事?」
「……沒什麼,睡吧。」
我含糊的應了一聲,最後昏睡了過去。
不過只有感覺到一點點,我的頭好像靠到奈良纖細的肩膀上了。
下了電車之後,我們隨即搭上公車往目的地前進。
可能是因為前往鄉下地區的關係,最後公車上的乘客只剩下我跟奈良了。
沒來由的,奈良忽然叫了我。
「你真的有厭食症?」
我首先嚇到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件事,最後才想到因為家裡的人肉都吃完,又為了說服奈良先吃人肉以外的肉類食品,自己好像有向她說「否則會和我一樣有厭食症」之類的哄騙言語。
以前,黑田認為我的「厭食症」單純只是欺騙自己的藉口,可是現在清醒的我卻覺得不盡然。
「之前,大概還是小孩的時候。」我開始慢慢的從被隱藏的記憶尋找答案,同時述說著:「我不管吃下什麼東西,即使身體已經飽足,我卻依然覺得空虛。」
只要能想得到的,我都能毫不猶豫的把那些吃下去,但還是很空虛。
蔬菜、穀類、肉類、昆蟲、螺絲、牙膏……只要有人會吃,我都能吃下去。
但只是「能吃」而已,「真正的我」終究還沒找到「想吃」的。
有一天,在因為親戚住院而去探病的時候,我看到一名年輕醫生抓著一袋不透明塑膠袋經過我的身邊,袋中有一個物體掉了出來。
是人的斷指。
我撿起斷指想還給那位醫生,可是醫生的腳程很快,再加上他一副很焦慮的感覺,一下子那位醫生就不見了蹤影。
我握著斷指,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:吃下去看看吧!
我開始猶豫,因為在現實中從來沒有人做過―─就當時自己有限的知識而言。
於是我閉緊眼睛,想像它是其他東西並放進嘴中。
那是一個契機,很大的契機。
那個斷指,是接近「想吃的東西」的一條線索、一個連接點。
「……那是暴食症吧?」奈良沉默的低頭聆聽,最後開口回應。
「所謂的暴食症,是不管吃了多少,本身還是覺得很餓。」我說出常理的知識後,聳肩:「我的症狀比較像是吃完某些東西後,心裡就覺得失落又厭倦,並不會有狂吃食物的想法。我的『空虛』,跟暴食症的『空虛』並不一樣。」
「像是小孩期待吃到什麼,可是最後卻大失所望的那種嗎?」
講得好像我是挑嘴的小孩一樣……可是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吧。
不,應該說完全正確才對。
奈良好像起了興趣,可是聲音依舊是沒有感情的說下去:「你的『暴食症』也跟普遍的『暴食症』是完全不同的,對吧?如果說普遍的暴食症是指厭惡吃東西而幾乎不吃的意思,那麼你的厭食症是指厭倦所吃的東西的意思,是嗎?」
我驚訝的看著認真提出見解而顯得多話的奈良後,不禁發出笑聲來。
沒錯,就是這麼簡單!就只是這個意思而已!
而奈良則是微睜雙眼眨了兩下,困惑的看著不斷發出笑聲的我。
公車抵達了目的地。
我跟奈良從抵達的鄉村走到後山的山路,也就是來時的路上。
這裡曾經是奶奶住的地方―─奈良向我解釋。
「曾經」…難道說她去世了?還是搬家?我困惑的看著走在前頭回視的奈良。
……她死了。奈良看著我回答―─在七年前死的。
七年前……是奈良開始吃人肉的時間。我默然的想著。
所以說,奈良的奶奶是「自然死」的嗎?
奈良沒有回答,只是繼續往前走。
過了一大段的時間之後,我和奈良終於走到山路的一個轉彎處停了下來。而奈良則二話不說的跨過護欄,謹慎但快速的開始往下攀爬。
我除了驚訝奈良敏捷的動作與驚人的耐力外,同時也擔心自己會不會是「疲勞過度」而結束這一生。
天空因為接近傍晚,也因為濃雲密佈而顯得相當陰暗。
我頗感擔心的仰望天空,隨後俯視跪在一塊雙手環抱的大石頭旁,不停徒手挖土的奈良。顯然她並不在意天氣的急劇變化,只是不停向下挖土。
在我準備告知奈良必須回去的時候,奈良的雙手停了下來。
那是一盒巴掌大的木製方盒,靜靜的被捧在奈良的手中。
「回去吧。」全身上下都被砂土弄髒的奈良對我說著:「該回去了。」
說是回去,其實是躲到一棟廢棄的兩層式水泥屋裡避雨。聽奈良說這裡是她奶奶的住所,因為環境偏僻又少有人經過,所以才會被棄留到現在。
我找到沒被帶走的掃帚,把一個房間掃得乾淨一些後,便將背包放置地上開始搜出裡面所有的物品出來―─除了刀具與不透明塑膠袋。
「我肚子餓了。」奈良跪坐在我旁邊冷淡的說,雙手則一直珍惜的拿著剛剛挖出來的小木製盒。
「那是什麼?」我拿出曾是「永藤」的大腿開始「料理」,眼睛同時看著木盒詢問。
「―─不告訴你。」奈良低頭看著木盒,果決的回答。
我聳肩,繼續手邊的工作。
想要在野外吃到熟食真的很麻煩。我不禁在心中埋怨。
多虧這個家附近有不少可用的器具與材料,我將自製的烤爐加點乾木材,並把一小片的大腿肉插在上方烤著。其餘生的「永藤肉」早被奈良吃得一乾二淨。
「這裡不是你家。」在我邊生火邊瞪著奈良抓起生肉時,奈良有些得意的如此回嘴道。不過我並不是在意這件事。
我看著奈良沾滿泥沙的雙手良久,最後還是打消叫她去洗手的念頭。
過了一段時間,我咬了一口唯一的半熟腿肉,皺了下眉頭。
……還是很餓。
「―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。」突然,奈良直視著我開口:「可是時間還沒到。」
「……妳在說什麼啊?」我有些疑惑的回視奈良,同時心裡猛跳了一下。
可是奈良沒有回應,只回了句「我想睡覺」而已。
我輕嘆了口氣,拿出不透明空布袋和背包交給奈良。
「外套給我。」奈良指著我身上的防風外套。
「才不要。」不然我會冷死。
「小氣。」奈良瞪著我駁斥:「奇怪的傢伙。」
「隨妳怎麼說。」我靠到房間一角,不再搭理她的閉上眼睛。
真搞不懂奈良到底要做什麼。
我是奈良彼方,我的父母是互吃而死的。
「這樣就能永遠在一起了。」母親是這麼告訴我的。她當時打從心底露出的幸福笑容,讓我到現在依舊印象深刻。
當時的我拖著吃到一半的父母的屍體,把他們丟在一處雜草叢中。
過了幾天,我去查看父母的屍體,發現他們早被啃食乾淨,只剩殘骨。
我以為是野狗把他們吃掉了。直到十歲吃了斷指後,才發覺是自己一點一滴的把他們吃完的。
因為想要在一起,因為想感受所謂的「幸福」。
不懂,完全不懂……即使吃掉了父母,我還是不懂。
因為不瞭解,當時的我把母親送給我的小木盒藏了起來。
或許當下認為不懂「幸福」,所以沒資格打開的關係使然吧。
「幸福」是什麼?母親所說的「幸福」到底是什麼?
―─瀨田涼,或許是一個答案也說不定。
當我睜開雙眼,外面的天空已經非常明亮,雨也早就停了。
我爬出布袋起身坐著,發覺靠在房間一角的瀨田涼還在熟睡著。
外表並無明顯特徵、身材修長的瀨田涼,平時在學校的人緣還不錯,成績普通,體能也處於中上的程度,是個相當平凡的學生。不過他笑起來的樣子,總是能讓周圍的人們也跟著心情愉快起來―─那是意外感到安心又舒服的笑容,所以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,我總會顯得格格不入。
而現在的瀨田,平常朝氣的氛圍早已消磨殆盡。取而代之的,是疲憊侵佔了他的全身,紅潤有生氣的臉也成為蒼白無神的奴隸。同時,他現在給人的感覺是寒冰似的氣息,時有時無宛如幽靈一般的存在―─跟醫生非常相似。
不過和醫生比起來,瀨田是活生生的鬼。
我小聲的打了哈欠,從口袋中取出昨天挖出的小木盒。
想也沒想,我輕率的打開了木盒。
我極力驅走睡魔再次的邀約,同時睜開沉重的眼皮回到現實。
奈良面無表情的臉與黑色身軀馬上佔滿了我的視野。
「……妳想幹麼?」瞥見她的右手握著刀,我向奈良近距離的詢問。
「―─切你的手指。」奈良沒有任何驚慌,反而神色自若的回答了問題。
即使搭上了回程電車,奈良始終把「那個東西」所延伸出的細繩掛在她那纖細的脖子上。非常鮮豔的紅色在奈良的胸口前晃動著。
那是一個巴掌大有著天鵝絨觸感的束繩袋,而裡面則是裝著三樣東西。
有兩樣東西是她父母戴有戒指的斷指,而另一樣東西則是我的一搓頭髮。
要是我沒有抵抗的話,那第三樣東西肯定是我的斷指……不過奈良剪掉我頭髮的量也太多了吧?根本可以綁成一小束了!
我無奈的摸著右腦勺一團近乎平頭的頭皮,同時慶幸自己是黑色的頭髮―─至少遠看還看不太出來。
反觀奈良坐上電車後便不發一語,眼睛十分專注的看著窗外的景色。
好像是……在追弔什麼事物似的。
回到生活圈的車站後,也只有陌生的感慨與安心感在心中浮現而已。
沒來由地,柔軟但冰涼的觸感包住了我的左手。
我疑惑的看向牽著我的手的奈良,而奈良則是微睜雙眼的盯著牽手的地方。
那個,妳在做什麼啊?
「……真好玩。」奈良抬頭回視著我,語氣中完全沒有「好玩」的感覺,仍舊是清澈透明:「很有趣的感覺。」
「有趣的感覺?」我更加困惑的皺了下眉頭。
「嗯。」奈良微傾著頭,思索了下才回答:「這是『幸福』,對吧?」
應該吧……我看著被牽著的左手,憶起小四歲的妹妹從來都沒牽自己的手過,頂多扯著衣袖或衣襬而已。
「欸,瀨田。」奈良緊握我的左手,冷靜的看向我:「你喜歡我嗎?」
我除了有些驚訝她會問這類簡直是強迫告白的問題,同時努力的思考著。
跟奈良第一次見面、在家中吃人肉、挨著我回家的奈良……一切彷彿是昨天才開始發生一樣的在腦海中一一湧現。
可是心情並不是在回味,比較像是在「評估」。
「……喜歡。」我回答了奈良。即使是以評估的心情,我的確並不討厭她。
奈良沉默了下來,但是右手依舊緊鉗著我的左手不放。
「……奈良?」我試著輕輕掙脫但還是沒有辦法,我疑惑的俯視奈良。
―─她好像哭了。
無可奈何之下,我拉著被奈良牽制的左手走回居住的公寓,用空出的右手打開了大門進屋。房裡依舊完好如初,沒有任何人闖過的痕跡。
現在,我跟奈良坐在客廳桌上發愣―─畢竟拖著一個人又單手工作,對我而言可是一件相當高難度的技巧。
我們維持這種狀態一陣子之後,實在看不過時間飛逝的我準備對奈良開口請求時,她說話了。不過她的臉始終沒有看我,只是低著頭看著桌面。
「涼。」這是她第二次叫我的名字。
「……什麼事?」我遲疑了很久,才回應低垂著頭、聲音依然清澈無波的奈良。
當時的我並沒有察覺到,那時候奈良的語氣有著臨死的覺悟。
不,應該說我迴避了。
只見奈良還是用頭髮遮住臉龐,如此接續:「……把我吃掉吧。」
我在心中倒抽一口氣,而我的反應更是令我吃驚:「妳太瘦了。」
「可是你很想吃,不是嗎?」
「……我不知道。」說謊。久違的內心又再次怒吼。
「你其實知道的,你的『喜歡』……還有跟我在一起的理由。」
我掙扎的看向桌面上反射的時鐘,九點十分。
時間到了嗎―─想到這裡,我愣住了。
什麼時間啊……自己還存有想要逃避的留戀嗎?不過早就不能回頭了
「…真的很像呢。」奈良突然低語。
「像什麼?」我從思緒中回神過來,疑惑的盯著奈良。
「糖果屋。」抬頭回視我的奈良露出微笑:「不過是吃小孩的巫婆贏了。」
「……是嗎?」我忍不住對她露出苦笑。我就是那一位巫婆嗎?
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麼我一直以來陪伴奈良的原因不就是―─
奈良點點頭,續道:「你可能不知道吧?從我第一次來到學校,你向我搭話的時候。雖然你的表現舉止都很和善,可是你的眼神……」
像渴求某件事一樣。
我閉上發疼的雙眼,輕輕但深長的嘆息:「我知道。」
即使是現在,我當時的想法仍舊存在著。
「但是,」深切的思索了一陣,我堅定的注視奈良:「我並沒有想要殺了妳,至少現在是如此。」
「為什麼?」奈良不解的看著我。
或許我對奈良真的只有當作食物般的「喜歡」,而且曾經想過她或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答案―─
一個我的「厭食症」的答案。
可是,我或許也有一個我不能吃掉她的理由。
是「愛」?不對,說是單純的恐懼還比較貼切。
不過,到底是在懼怕什麼呢?
「涼,我的父母是互吃而死的。」奈良平靜的對我述說:「在我拿到這個袋子之後,我才知道自己是為了找到父母所謂的『幸福』,一直以來不斷的找尋―─而現在我找到,同時明瞭了。」
「妳找到的答案……就是我嗎?」
「因為我喜歡你。」好像只是轉述的人一樣,奈良臉不紅氣不喘的回答:「我希望能跟你永遠在一起,想永遠成為你的一部份―─這是絕對的幸福,同時也能擁有絕對的滿足與安心。這也是我的父母所謂的幸福。」
所以妳要付諸實現嗎?我無言的回視奈良。
「我必須這麼做,因為這就是我活到現在的目的。」
要是有旁人聽到奈良說的話,肯定會斥責她「怎麼把生命看得如此廉價」之類的話吧!但是身為「旁人」的我卻沒有這麼反應,反而只是理解的點頭。
同時羨慕起她如此單純的人生之道。
為了達到目的,奈良可以願意把她的身體給予他所看中的人並被那個人吃掉,是死亡為找到幸福的終點。
「我的問題已經結束,現在換你了。」
當奈良清澈的嗓音再度敲打我的鼓膜,只見她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把短刀,緊緊抵著她白皙的脖子。
一絲血痕流到光滑的刀面上,而我卻只是冷眼旁觀。
應該說我的本質就是如此。
「再見。」幾乎是同時,我和奈良互相輕聲低語。
奈良仰躺在鮮紅的血泊中央,安詳的緊閉雙眼。
我靠坐在一旁,凝視著奈良的生命一點一滴的逝去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才起身走向奈良的身旁,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短刀,並舔了一下刀面上殘留的血跡―─
「!」我震驚口中的血味,隨即抓起奈良的肩膀,猛力咬下她被我拉扯下露出的肩膀皮膚。這也讓屍體反射性的顫抖著。
地面上的血攤開始擴大,但我依舊不停吃著。
扯下肉咀嚼,再咬住手臂的肉片撕裂咀嚼、舔舐流出的血液,然後啃食。
不斷重複又重複,然後換個位置再次重複同一個動作。
漸漸地,透明的液體一滴滴落在左半邊早已殘缺的奈良臉上。
左肩部分幾乎露出了白骨,部分左頰肉與左眼珠已經被我吞進了肚子。而腹部內的內臟與腸子滑落至地上,全部都混在一起。但是奈良右半邊的臉龐,依然是安詳的沉睡著,絲毫不受任何影響。
「謝謝。」全身沾染了紅色的黏稠物,滿嘴血肉的我如此低喃:「找到了。」
那是冰冷至極,卻又是喜極而泣的聲音。
我想我所懼怕的,只是自己喜歡吞食愛吃人肉的人這件事吧。
門外好像傳來無數的人聲跟撞擊門的聲音,不過對我而言已經都無所謂了。
我,輕輕的笑了。
謝謝招待。
THE END